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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第 1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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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第 124 章

入夜, 運糧的隊伍抵達小鎮。

亮起的火把宛若游龍,從街坊蜿蜒到衙門口。

糧車壓過夯實的黃泥土路。

趕車和推車的都是裹著羊皮的奴隸,他們光著腳, 瘦骨嶙峋,蓬頭垢面,臉上卻帶笑容,只因從昨日被征集來趕車,到今日他們已吃了三頓飽飯,簸箕那麽大一張的麥餅,每個人能分到半張,還有大碗的肉幹野菜湯。

今日得了消息的百姓見到火光, 還以為是東遼又打來了, 嚇得閉門關窗,可聽了半日也沒有喊打聲,也無人來砸門,便也大著膽子扒開門縫往外瞧,見外面過路的都是糧車, 騎在高頭大馬上的又是自己人,百姓也就沒那麽害怕了, 想起白天婦人說到的事, 還殷殷期盼著天能快些大亮, 這樣大家夥就能去衙門口排隊領糧。

這批糧食是東遼人從偏關搶了準備運回王都的, 囤積在大營還未來得及運走, 讓虞歸晚給截了。

會留下一部分作為軍糧,其餘的則分發給當地百姓, 也好讓他們有糧食過冬,挺到明年收成季, 不然老百姓都餓死了,沒人了,地誰來種?人口是生產發展的根本,這點虞歸晚還是知道的。

粗略點過有多少糧食,鎮上的百姓也有了數,程伯和佟漢兩人商議過後很快就做了賬本送進來給虞歸晚看。

他倆原先在麒麟城經營商鋪,算得上是老搭檔,也是做賬的老手,調理清晰,基本不用虞歸晚費什麽心,就算有遺漏處也有幼兒幫著指出改正。

得知這些東遼人竟搶了這麽多糧食,幼兒氣得狠狠拍了桌,“偏關才多少人口,就是將百姓家中都掏光也沒有這個數,定是從別的地方搶了來,就是不知庶州境內還有誰同東遼暗通款曲,助東遼搶掠庶州百姓的過冬糧,簡直是連畜生都不如!”

廖姑已經醒了,正捧著一碗烏黑發苦的藥汁在憋氣往嘴裏灌,冷不丁嚇一跳,藥汁嗆進氣管,又從鼻腔噴出,又苦又難受,直把她的三魂七魄都給苦出了竅,滾進虞歸晚懷裏咳個沒完,小臉都咳得通紅,還沾了虞歸晚一衣袍的藥汁,滿屋的中藥味更濃了。

“喝個藥都能要你的命。”

確定小徒弟還能生龍活虎之後,虞歸晚的嫌棄之情又不加遮掩了,明晃晃掛在臉上,卻也沒有推開懷裏的廖姑,找借口說是怕碰到徒弟身上還未痊愈的傷口,碰裂開了總歸是麻煩。

“嘿嘿,師父,這藥苦得很。”廖姑爬起來擦了下嘴,又喝了一大碗茶漱口,都沒能將苦味壓下去。

虞歸晚則往幼兒身邊靠,伸手攬住腰,整個人懶散的貼著幼兒的後背,斜睨小徒弟,道:“良藥苦口,喝光去,好不容易才弄來的藥,妙娘親自在廚房看著煎的,別辜負她一番苦心。”

桌上還有小半碗藥汁沒喝完,廖姑本想蒙混過關的,可她這點小伎倆哪裏能瞞得過虞歸晚的眼睛,只得耷拉下肩膀,苦哈哈再端起藥碗,捏著鼻子將剩下的藥汁一口氣喝光,可真是苦死她了。

虞歸晚拿過幼兒方才看的賬本,略翻了翻,道:“是誰都不要緊,只別落在我手裏。”

因大夫對幼兒腦內的蠱蟲也無策,她心情正不好,已讓人今夜通宵再審訊劉蔔算。

不管用什麽手段,只要留一口氣在就行,一夜不說就折磨一夜,她倒要看看這個東遼女人能嘴硬到何時,若這個時候再有不知死活的撞在她的刀口上,正好給她磨刀用了。

幼兒轉身讓她枕在自己腿上,用手幫她輕輕揉捏額角。

低頭四目相對,輕笑聲落耳。

“明早就讓人將糧食分下去吧。”

她聽妙娘說衙門口已經有百姓在等了,這種節骨眼,怕也是餓得不行了才會這樣冒險。

東遼占據偏關的這幾個月,鎮上的百姓可是受盡了苦楚,幸而還未入冬,附近還有些草根野菜能挖,入了冬大雪覆蓋,還不知道會餓死凍死多少人。

才摁了幾下虞歸晚就握住她的手不讓繼續了,“嗯,這事程伯他們會去辦。”

“納措和蔑古雄,你打算何時將他們押到關口來?總不能一直困在那邊,這快馬來回也需小半日,萬一他們設法逃了,咱們還未必抓得著。”她知歲歲本事大,那邊又有十幾萬傀儡軍,可夜長夢多,難保不出意外。

“跑不了,再困些時日,等他們戰敗的消息傳回東遼。”

“納措和蔑古雄在東遼皇族中皆有好戰之名,尤其是蔑古雄,此人是東遼第一勇士,你將他生擒,東遼皇族必不會善罷甘休,歷來也沒聽說東遼同誰和談過,都是直接派鐵騎攻打,野蠻的名聲早已傳遍關外草原,就是先帝在時,朝中武力強盛,東遼也未曾低過頭,只是同意不起兵亂,卻也時常騷擾邊境。”

虞歸晚都還沒說,喝完藥的廖姑就嚷起來,她現在最聽不得東遼二字,恨聲道:“打就打!我還不想同他們善罷甘休呢!師父,那日你說等我傷好就可回去生擒納措,我如今好了,明日就去將那狗王子扒皮抽筋!”

知道她在東遼大營受了罪,幼兒也滿是心疼,將她摟過來,撫著她的發頂,眼圈不禁紅了起來,什麽話都說不出。

廖姑主動往她掌心蹭,道:“幼兒姐,我沒事,身體已好了,明日就能上馬殺敵。”

才說完,後腰那塊就被虞歸晚用腳趾頭戳了兩下,頓時疼得她只抽氣,哎喲哎喲起來。

虞歸晚哼了一聲,鄙夷道:“就這?還明日就能上馬殺敵,聽話些在這好好養著,再逞強看我怎麽收拾你。”

“師父!”怎麽能用腳丫子戳她的傷口,真是壞透了。

虞歸晚才懶得理她這哭哭啼啼的樣,擡腳趕人道:“去,到隔壁睡,妙娘已將隔壁屋收拾出來了,你同她住一屋,也安全些,等過幾日其他人到了再另作安排。”

這次她從河渠帶過來的人員有限,傀儡軍那缺胳膊少腿腸子外露的樣也不好直接往鎮上帶,再說他們還穿著東遼士兵的衣服,讓百姓看到了很容易引起麻煩。

所以昨日也只是挑了不到兩萬肢體完整的傀儡讓他們換了衣飾充作北境軍,現如今就守在關口沒進來,百姓也不出去看,不會發現他們其實是‘死人’。

河渠之事已定,餘下的事皆可交由蒙灰和曹知縣,南柏舍的鹽礦和作坊商鋪這些則命陳婦代為監管,也另外安排了人照顧在縣城養傷的杜氏。

但她跟幼兒要在偏關留一些時日,歸期未定,或許還要在這邊過冬,她日子過得粗糙,怎樣都無妨,可幼兒身邊不能沒人伺候,喜鵲死了,金方還受著傷,肯定來不了,只能從村子裏再挑人。

幼兒體內的蠱蟲也是她最憂心的,將廖姑趕到隔壁後,她拿出短笛把玩,幾次都放到嘴邊了卻不敢吹響。

對笛聲是否能操控蠱蟲,她心裏也沒底,蠱蟲這東西她從未接觸過,若是無法操控反而驚動了它,豈不是會將幼兒置於危* 險之中。

幼兒靠到她懷裏,拿過短笛舉到光亮處細看,奇道:“這是用什麽做的?竟如此精巧,還有你之前贈予我的那只飛奴,好似也是這般光滑冰涼,似銀似鐵,又非銀非鐵,著實奇妙。”

不知如何解釋,她就沒說話。

幼兒也只是一時好奇,見她不說也就沒有繼續追問,也知她此刻在想什麽,笛聲既然能馭獸和操控傀儡,或許也能控制蠱蟲。

“試試看。”幼兒將短笛放回她手中。

她反手攏入掌心,收起,實話道:“我沒把握。”

蠱蟲已入了幼兒的腦髓,這是極脆弱要命的中樞,稍有不慎都可能死。

劉蔔算在受刑時還猖狂詛咒要讓幼兒日夜遭受蠱蟲噬咬的痛苦,她擔心了兩日,沒見發作。

幼兒也覺得奇怪,認為跟那個人皮鼓浪鼓有關。

但她覺得不是,鼓聲或許只是讓蠱蟲更加活躍而已,就像末世的喪屍,會有一段時間進入休眠期,但某種特定的因素會讓它們蘇醒過來,蠱蟲應該也是這個原理。

窗戶沒有關緊,夜風吹進來,燭火搖曳。

虞歸晚攤開掌心,盯著上面交錯的紋路看了許久才下定決心。

“幼兒。”

“嗯?”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突然竄入鼻腔,幼兒立馬蹙眉,目光一掃就鎖定在虞歸晚不知何時被化開一道口子的左掌,鮮紅的血湧出來。

“你做什麽!”她急了,立馬卷起衣袖想要壓住傷口。

虞歸晚卻避開她的動作,反將她拉入懷中,冰涼的手掌靠近她額頭的傷口,卻沒有讓血沾上去。

一滴,兩滴……

越來越多,匯成血線往下落,在銀紅的衣擺暈開。

幼兒掙紮,卻被她摁住,臉頰貼著耳畔,低聲道:“你別動,別讓血沾到你,一會就好了,信我,一會就能好,別動,千萬別動……”

她現在也有軟肋了,拿捏在誰手裏,誰就能輕易要她的命。

這是很危險的,但她控制不了,心已倒向幼兒,就再也拿不回來。

幼兒若願意將她的心一直捧在手裏,那她就能一直好,若有朝一日遭遺棄,丟在了路邊,她或許會憤怒,或許會殺了幼兒,但被丟掉的心也永遠無法再按回原處。

最後一具傀儡,或許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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